文/黃紹博
二○一二年在人類的歷史上,除了即將發生又一個錯誤的世界末日預言以外,應該不是什麼偉大的一年。但生活在此時此刻的我,卻看到這個時代公眾集體對於經濟學的誤解。
矯枉總是過正
當上一個世紀資本主義戰勝共產主義之後,我們越來越多人單純的信奉自由主義,更加迷信市場機制是完美的,一切交給「無形的手」自然而然人類的生活就可以順順利利,永遠繁榮,而對於任何政府干預極力排斥。公眾排斥中央銀行透過貨幣政策干預利率,又排斥中央銀行干預匯率,這種反政府所有作為已經是一種意識形態,演變成為現代機會主義的政治人物在全世界利用公眾的無知推動他們荒謬的偽解決方案:「削減政府支出,可以達成財政紀律,可以釋放民間生產力,恢復經濟成長。」這些政治人物還集結了憤世嫉俗的民眾,一起推動縮小政府計畫,縮減政府支出,並且戴上「財政責任」的高帽子。這些西方的政治人物在經濟衰退的歐豬國家努力推動撙節措施,並不是因為他們知道政府財政必須要有紀律,而是他們想要獲得紀律與節制的光環,以區別於其他候選人或是敵對政營,獲得更多民眾的選票。
但民眾從來沒有發現,政府財政之所以會不節制的問題來源,就是政治人物搞出來的。政治人物放了一把漫天大火,然後大聲呼救著要大家來救火,最後他們竟然變成了打火英雄。歐洲國家正在上演這場一面經歷經濟衰退,一面強迫政府節制的社會鬧劇,而且一演就從二○一○年到二○一二年還在現在進行式。
我從不一廂情願認為自由主義就等於我們應該要幼稚的支持無為放任,因為真正的自由是來自於適當的管理--法治規範。這跟聖經的道理一樣,神是愛與審判合一的上帝。而且我明白一個很現實的基本常識:「在經濟衰退時期緊縮政府財政政策是愚蠢的。」這是所有的商學院大學生都知道的道理,不過我更知道當他們畢了業,就會把這些基本原理拋在腦後。
馮京看成馬涼
有時候我會在網路上讀到有人會寫說,中央銀行不該擴張貨幣政策或是政府不應該增加支出,來促進經濟發展,因為我們為了財政紀律必須減少政府債務。這其實是把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混為一談。政府穩定經濟政策是一種短期任務,當經濟出現衰退,中央銀行會施行寬鬆貨幣政策或是搭配政府透過舉債擴大支出的財政政策,如果總體經濟價格水準超過目標通貨膨脹,貨幣政策就會反轉成緊縮政策。而財政紀律是一種長期目標,我們應該在經濟擴張時期累積政府財政盈餘,而這些盈餘正好可以用在經濟衰退時期成為政府支出的來源,或是優先將政府盈餘拿來償還債務。如果我們把兩者混為一談,就會想要在衰退時期為了財政紀律的假道德,或是激起群眾對通貨膨脹的大憂慮,而緊縮貨幣或是財政政策,這樣其實是不智的。
通貨膨脹又是另一個民眾對於長期效果與短期效果的誤解,儘管經濟學課本告訴我們,長期來說貨幣的增加就是通貨膨脹的來源,但短期來說,如果我們正在經歷需求衰退的衝擊,總體經濟當中並沒有達到充分就業的狀態之下,中央銀行增加的貨幣是不足以產生(無加速)通貨膨脹的。因此,中央銀行在通貨膨脹尚未出現之前,可以透過降低利率或是印鈔票的方式以增加貨幣供給,刺激經濟成長。但是,由於貨幣傳導過程相當緩慢,因此中央銀行採行一種追逐式的內部價格調整方式,一波一波的降息或是一波一波的擴大基礎貨幣。
就經濟學的概念之中追求市場機制是很重要的原則,而且大多數人也都不喜歡干預的作法,但是,凱因斯給大家一個好理由--就是價格的僵固性。因此當出現總需求型的經濟衰退,中央銀行還是會盡可能干預貨幣市場,降低貨幣價值,以保持總體經濟在有效率的狀態,免得公眾要等待價格緩慢變動而痛苦的調整。
事實上,中央銀行干預利率或貨幣價值,跟干預匯率是一樣的事情,只不過一個追求外部平衡,一個追求內部平衡而已。只有適不適當,而不存在哪一個方式比較高尚,重點是中央銀行研判哪一個能夠比較有利於經濟,因為兩種方式都是正統上可以影響貨幣供給的工具。
量化寬鬆的時代
二○○八年中聯準會將目標利率下降到○%~○‧二五%的歷史新低點之後,中央銀行遇到了零利率底限,此後美國聯準會就開始採行擴大基礎貨幣的操控貨幣價值的辦法--量化寬鬆(Quantitative Easing,QE)。這種"非常態"的貨幣政策,在過去比較罕見,因而引發民眾的對於未知工具的產生陌生的恐懼,而懷疑貨幣政策的效用。
當中央銀行採用擴大資產負債表的方式以刺激經濟的時候,這跟所謂的「債務貨幣化」或是「鑄幣稅」看起來行徑一樣,但本質又有不同。這就好比吸毒犯拿強力膠吸食,而藝術家使用強力膠可以接合工藝作品。差異在於,真正的債務貨幣化是政府靠印鈔票長期融通政府債務而沒有任何反轉措施。量化寬鬆是短期的政策,央行在市場上購買政府債務,忍受一段時間可能出現稍微高一點的通貨膨脹,一旦通貨膨脹超過目標水準,中央銀行必須反轉原本的QE。而政府債務在現代政治體制下,累積之後卻是相當難逆轉的。
更何況一個經濟體系若出現需求不足,與高於自然失業率的無效率狀態,這時候很難產生嚴重的通貨膨脹問題。如果真的出現了失控的通貨膨脹,中央銀行的量化寬鬆政策則非常容易反轉,央行可以用無上限的利率來對抗通貨膨脹,正如同中央銀行可以採行無上限寬鬆的方式面對需求衰退是一樣的道理。
即將到來的財政懸崖
許多財經專家對於聯準會實施QE3大為光火,就是因為太多專家跌破眼鏡,抓著頭不好意思想要隱藏自己錯誤的預估。因為他們只看到美國房地產稍微有起色,看到就業稍微持穩,看到工業製造脫離谷底,財經專家認為依照過去的經驗,現在中央銀行的寬鬆政策一點都沒有必要。但由於貨幣政策會遞延,聯準會的貨幣政策最好要能夠有前瞻性。
二○一三年一月,美國許多刺激經濟的減稅方案與補助方案紛紛到期,這表示美國將會大幅減少政府支出,同時增加恢復回原本的稅率,對尚未進入加速成長的美國經濟來說是一場大災難。請看圖一、根據高盛的研究報告,二○一三年第一季如果讓政府自行減少支出並恢復稅率,將大幅減少三‧五%的美國GDP,第二季將減少三%,這跟台灣想要恢復徵收證所稅的狀況絕對大不相同,很顯然是對經濟成長的嚴重一擊。
圖、財政懸崖對美國GDP衝擊
(資料來源:高盛研究報告)
但是透過政治談判的債務協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美國正逢年底總統大選,這時候美國的政治人物就像得到失心瘋一樣,不是一下子喊著恢復金本位,就是一下子學歐洲人要求政府在此時此刻要財政紀律必須減少支出。
而政治協商的結果總是必須在兩三種方案當中妥協,過程曠日廢時又可能擦槍走火轉變成為政治鬥爭,在失業率居高不下而房地產稍微起死回生的現實狀況之下,中央銀行最好的策略就是防範明年的財政懸崖,由於貨幣政策效果有遞延性,因此先行踩下油門讓經濟加速成長,以面對明年初就會馬上發生的財政衝擊。所以,我們看到了一個尚未發生嚴重衰退的寬鬆政策。
就跟一九七○年代聯準會的伏克爾不斷提高利率與宣示打擊通貨膨脹一樣,最後成為學術上的重要成就。你會發現現代的中央銀行相較於過去已經更加大膽,這是中央銀行首度主動並提前出擊的好教材,無論成敗與否,未來二十年這些中央銀行的步驟與過程,將會被寫入經濟學課題當中--研究日本最具權威的柏南克教授兼聯準會主席在二○一○年代,遇上了零利率底線轉而採用非常規的量化寬鬆貨幣政策,透過實際操作,驗證了貨幣理論的成功或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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