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紹博
在遠古的時代起，天堂與地獄之間的戰爭就從來沒有停息。天使與惡魔各自組成自己的大軍為了爭奪最後的勝利在地球大陸掀起各樣的歷史戰役。人間的「聖修亞瑞」大陸是神所預定的至聖所，是由厭戰的大天使所建造的和平之地，現在卻成為是靈界戰爭中最後的境外決勝點。《暗黑破壞神》史詩般的人類對抗魔獸的戰役，就從此展開了！
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一點都不需要是現實。只要能自圓其說，加上動人的話語或是美麗的詞彙，就能夠成為人人稱道的理論。這個吸引人的方式，廣泛出現在文化界、娛樂界以及......財經界。
不知道何時開始，美元指數成為了台灣媒體的顯學，你幾乎每個星期都可以聽到有人把這個經濟數據拿來當作尚方寶劍，可以作為預測未來的水晶球，也可以當作預言世界末日的啟示錄。「全世界中央銀行將美元作為國際清償貨幣，其結果就是國家經濟主權受制於美國。由於美元牽動各國，所以這個貨幣對全世界影響極大。從過去到現在，每次美元上漲都伴隨世界經濟動盪與景氣大幅波動。加上經濟學告訴我們，當美國擴張政府支出，將會提高債券殖利率，從而恢復美國景氣，拉高的利率又會使得貨幣升值。美元指數因為美國政府財政支出增加將獲得源源不絕的支撐而上升，從而導致其他國家的衰退，尤其是脆弱的新興市場與中國。」這是我節錄並匯集迷信美元指數概念者的言論，其實他們在電視上與媒體間的論調比我寫得更高明，更加細緻，更有說服力。這套理論，我把它叫做「美金破壞神假說」，學名叫做「Dollarblo Hypothesis」。
緣起
當然「美金破壞神」的信徒各個都不是笨蛋，他們多的是財經媒體主持人、金融專業從業人員，更少不了受過學術訓練的商學系學生。為什麼這套「美金破壞神」假說會那麼被台灣財經界吹捧？我想大概原因就是大家畢了業，就把課本丟掉有關，或是看不起自己學過的東西。只不過，你不要以為我可以輕易找出這套假說的錯誤，因為這套理論與系統，並不是個小說神話的想像，他是結合了經濟史觀、經濟理論等等要素，才能夠好像變魔術一般，讓人看得如夢似幻的完全信服。我也來表演一套他們的「魔術」。
圖一、五年以來MSCI世界指數與美元指數變動關係圖(資料來源Bloomberg)
哇，你看！「美金破壞神」果然沒錯吧，他們真的是對的，不但MSCI世界指數變動方向與美元指數負向關，而且美元指數只要大漲就看到全球股市一致下跌，這足以證明「美金破壞神假說」是真的，沒有任何破綻。你要知道，在大魔術師的前面，你不能相信眼見為憑這件事情，因為魔術師就是依靠欺瞞你的眼睛，讓你以為物體可以憑空消失、瞬間移動、反地心引力，而當你回到表演以外的現實，你還是知道人不可能飛得起來，無法穿越時空，只有在舞台前面、電視機裡面才看得到。是魔術傻，還是你傻？
當我們聽到任何人發表的「新。經濟理論」的時候，你必須要想想，有些看起來相當明顯的事情，為什麼不會被放到學術殿堂當中。就如同「美金破壞神假說」難道學術界沒有任何人發現，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還是，對於學術來說，這只是個不值得一提的論調？因為，經濟學家檢視理論，不會只從一個構面來看，當你看到美元指數與MSCI世界指數發生關聯的時候，這只是匯率與證券市場的金融商品之間的關係，我們還必須從商品與服務市場、景氣循環來檢視。
美金到底多麼牛逼？
首先，我們還是要回到「美金破壞神假說」整套理論的架構來仔細檢視。美金作為國際清償貨幣，就跟以黃金為本位一樣，有他的好處也有他的缺點，但只要好處多過於壞處，而且人類暫時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何不接受現況？這就是美元從國際貨幣體系崩解以來，雖然各國致力於更浮動的匯率，卻還是改變不了商業界、民間使用美金的傳統習慣。由於美元在世界多處流通，也是商業貿易、金融交易的重要媒介，美元對於全世界來說，當然是相當重要，也與世界息息相關。但這裡有一個「美金破壞神假說」的第一個破綻，就是到底是世界經濟波動影響美元，還是美元影響世界經濟波動？這種觀念我說很多次了，牽涉到你對於經濟的基本邏輯概念，你若是把次要因素當主要因素，又是把主要因素當次要因素，你就很難有一個正確的定見。
匯率如果是影響世界經濟的主要因素，那就可以用匯率方法解決所有的景氣衰退，事實上，大一商學系修過經濟學的學生們都知道，經濟成長與經濟波動的因素有很多，但匯率絕對不是主要因素。既然美元是全世界交易經常使用的計價貨幣，當全球經濟大幅波動的時候，全球國際經濟影響了美元的匯率，這一點也不讓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才是居然有人會反向解釋成美元驅動了全球經濟波動。在這裡「美金破壞神假說」把次要當成主要，把被動當成主動。這是假說派的第一個敗筆，很可惜大多數人看不出來。
接下來我們可以觀察幾個國家，國民所得與美元指數變動的關係。如下圖二，我們回到基本原理，當一個國家的實質GDP趨緩或是減少的時候，我們把它定義為停滯或是衰退，這在實質GDP最簡單的表現就是上升斜率趨緩，或是變成負斜率。我把日本與德國的實質GDP對照美元指數，你會發現，好像美元指數的上升與停滯之間的關係是一半一半的，有時候會美元上漲景氣依然繼續擴張，有時候美元下跌，景氣依然衰退。為什麼？這時候「美金破壞神假說」的信徒一定認為我的數據錯誤，還是我用了假資料。當然他們會說，喔，日本德國不同，你要看新興市場。只是你看，他們出現退讓了，他們改口說美元並不是強烈影響全世界，而是對新興市場影響較大。但聰明又詭詐的，萬一新興國家的實質GDP關係也與日本德國一樣，那又要怎麼圓謊呢？
圖二、德國與日本實質GDP與美元指數關係(資料來源FRED)
其實，任何人都知道，一個國家的匯率，其實影響自己國家最大，也就是說，美元指數的漲跌效應，跟美國自己最相關。你會說：「廢話，課本上本來就是這樣教的，匯率上漲有利進口，匯率下跌有利出口。」是的，但那一套一開始說的「美金破壞神假說」影響全世界的說詞呢？我們來看圖三美國自己的景氣循環與美元指數。
圖三、美國實質GDP與美元指數(資料來源FRED)
恩，你看得出來美元上漲導致景氣衰退還是美元下跌造成景氣擴張嗎？其實關係很不明顯，有時候正向有時候負向。而美國景氣明確衰退的期間是否是美元大幅上漲的期間，也不一定。短期上見得到美元的波動，長期上卻是無關的。「美金破壞神假說」把全球景氣與美元指數兩者當作是個體經濟價格與生產量的需求關係，認為兩者之間有一種均衡，這完全是錯把個體經濟學的邏輯套用在總體經濟學之上。
這很顯然告訴我們一件事情，課本上從來沒有說過匯率是生產力或景氣擴張的主要要素，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真的是標準答案，不用懷疑的。當然，你面對那些已經先相信一加一大於二很久的民眾，當你證明一加一等於二的時候，他們會大為稀奇，認為古怪。
重建美元指數的基本觀
美元指數是一種指標與數據，但大致上經濟指標只能表達出它所能表達的事情，不能超越一切事務，不能反客為主。匯率是一種相對值，在交易室我們稱作(Currency Pair)，所有的匯率都是偶對的，EUR/USD、USD/JPY、EUR/JPY、USD/TWD、USD/CAD、USD/RMB等等，他最核心的觀念就是，任何一個匯率上漲的時候，他必伴隨另一個相對匯率的貶值，所以衡量一個貨幣的匯率到底是上揚或是下跌，你絕對不能只看它對某一個匯率的變動，或是只看它短期的變動。
例如，很多人以為台幣強弱只要看USD/TWD那個30上下的數字，就代表一切。只要短期美元上漲，又見到美金兌台幣匯價沒有上漲，就誤以為央行在阻升，頻頻罵中央銀行，問題是同時期日圓、人民幣一樣在上漲，台幣為什麼要反映所有的美元上漲趨勢，當然這也顯得那些批評者對於匯率議題的無知。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問題，多種貨幣來衡量的匯率指數，則成為衡量相對匯率較為客觀的數字，因此，在這世界上有美元指數，但不只有美元指數，還有日圓指數(如圖四)、歐元指數等匯率指標。
圖四、真正強勢的匯率，走了五年多頭的日圓指數。
現在你要我來解釋為什麼MSCI指數下跌，美元指數就會上漲，其實很簡單，這主要因素還是來自於「避險」，全世界都知道美國、日本、德國、英國公債是世界上流通性最高的公債，當然金融市場有波動或是有可能有衰退的預期，或是有任何風吹草動，只要想賣掉股權的人，就會把錢換成流動性高的現金，但幾乎都是換成美債、日債、德債。所以你也一點都不需要意外，二○○○年、二○○八年、二○一二年當世界出現一些金融動盪的時候，美債、日債都是第一個反應避險的金融商品，隨著問題越滾越大，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賣股求債，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當然資金流向這些公債的結果會是什麼？資本流動的結果，使得該國的匯率開始上揚，就如同你所見到的美元與日圓匯率的短期強勢。如此而已。
所以，你要回頭來思考「美金破壞神假說」的第二個敗筆，就是倒果為因。因為避險需求使得美元指數上升，「美金破壞神假說」卻解釋成美元指數上漲，導致全球金融動盪。這很顯然是邏輯有問題，但一般民眾還是看不出來。
匯率的基本面
當美元指數長期上揚的時候，其實也代表許多非美貨幣大幅貶值，就只有這樣而已。而當一個國家因為經濟衰退而匯率、利率下跌，你一點也不會覺得意外，因匯率的調整會降低他們的購買力，而價格的降低有助於衰退景氣的恢復，就像南韓與冰島一樣。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主張希臘或西班牙可以脫離歐元區，讓自己國家匯率大幅貶值，將有助於未來經濟的恢復。當然，用脫離歐元區這是一面之詞而已，脫離之後要付出的代價又是另一種考量。
當然，「美金破壞神假說」還有一個另人認為他們具有經濟意義的說法，就是說當美國開始擴大支出，美國景氣就會出現擴張，就會導致利率上揚，利率上揚就會讓匯率上漲。所以他們解釋為，美國景氣擴張，導致美元上漲，美元上漲其他國家就會崩壞，這就是邪惡美帝的陰謀。這很明顯就是很精彩的經濟小說內容，全球經濟是一體的，當某些國家運作更好的時候，也會提升其他國家的經濟福利，這也是經濟學家的信仰，所以讓落後國家進步、減少貿易限制、減少政府管制這些基本理念，幾百年下來，的確增進全人類的福利。
就政治上與國際影響力上，美國當然會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利用自己的經濟優勢。當然就如同中國走向資本主義，獲得更多收入後卻造了航空母艦與更多飛彈一樣，這是每一個國家一定會做的事情。我不認為會有一個經濟學家能創造出一種經濟戰爭，讓美國有一種特殊的經濟政策，可以讓其他國家衰退，然後美國獨善其身。當然這在電影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美國有一種天然災害衛星，或是有一群復仇者聯盟來對抗外星人，太過於浪漫科幻了，浪漫科幻不適用在正統經濟分析中。但拿來寫成民俗通論，卻可以大受歡迎。
匯率這種東西的分析，就要回到匯率的基本原理。匯率主要是追隨一個國家的利率與購買力，所以有利率平價模型以及購買力平價模型，當然還有另一種就是貿易條件的模型。長期來說，匯率一定要照利率、購買力與貿易條件的變化，否則可以引來國際投機客的狙擊。這在過去亞洲經常發生，所以一個自由浮動的匯率，可以透過市場機制幫助匯率更接近利率、購買力的水準，因為國際上的重要資金，他們運作的策略絕對不敢違反經濟學理論。免得自己部位被其他專家狙擊。
其實不管用利率、購買力、還是貿易條件來觀察，美元指數都符合匯率平價的模型，不信你看圖五美債與美元指數的走勢圖。這樣明確的趨勢，應該不需要我多做解釋了。美元長期到底要漲還是要跌，主要還是看利率、購買力、貿易條件而已。
圖五、美國公債與美元指數長期關係圖。
你可以重新思考，「美金破壞神假說」到底犯了那些錯誤：把次要當成主要、把個體經濟套用在總體經濟、把被動當成主動、還要倒因為果。這種模式我說過很多次了，一個錯誤大家會很容易看得明白，但同時把五、六種錯誤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民間信仰了！
事實就是如此，美元指數不是世界破壞神，而是短期資金庇護所，長期美元指數要反映的事情就是匯率的平價模式。很多事情本來就是有標準答案的，標準到跟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當然在真理前面，你可以短期對著天空吐口水，只是長期口水終究會吐回你臉上。
「美金破壞神假說」，奇怪ㄟ～
